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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杨溪散文(三篇)

  • 时间:2023-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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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度

 

同事找我要抗原,我拒绝了。在这种全民皆“阳”的关键时刻,有抗原就如同有救命稻草一般,在我本就不宽裕的情况下,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分给别人了。

    严辞拒绝之后,我发现他不理我了,无论我怎么和善的与他沟通,换来的都是他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于是,我怒了,而后又萎蔫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这样冷眼旁观好不好?明明能帮却不帮,别人会怎么看我?若是当下困难的是我,不被帮助的人也是我,那我又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其实,我也常有请别人帮忙被拒绝的时候,那种滋味不好受。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因此而迁怒别人,始终笑着和别人说没关系,毕竟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而今轮到自己拒绝别人,自己却凭空生出来太多心理负担,甚至每每想到此事,总觉得如梗在喉,像是我欠了别人一样。

我这人,害怕遭人记恨,也不想与人口角,总觉得自己若不表现得与人为善,就会遭人排挤,遭人笑话。我也清楚,这样的思想狭隘,甚至显得自卑,可从小养成的性格几乎刻尽了骨子里,无论这些年走了多少路,读了多少书都难以将这种狭隘的思想扭转。这时候,自己教得了别人自信,劝得了别人豁达,却很难真正开解得了自己放宽心。

    圣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时候,我手中抗原仅有三个,独善其身尚且免强,又如何能做到顾及他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杀人放火,不违法乱纪,也遵守道德底线,所以我不算恶;而我在困难面前先顾及自己,对他人的困难也选择了视而不见,所以我不算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但是,我仍然劝自己,圣人也会有选择独善其身的时候,何况我一个普通人?所以,大可不必为了自己一时的自私而耿耿于怀。普通人,允许在道德沦陷的时候为正义发声,也允许在困难面前选择先保护自我;我们允许善良的存在,也允许自私的天性得到保留;我们敬佩那些舍己为人的英雄,也不该强求人人如此。

    当然,这个社会提倡互帮互助,这也是一个和谐社会该表现出来的正能量,我们为正义呐喊,也为民族团结互助热血沸腾。但是,抛开社会责任,我们更多的是自我,七情六欲,善恶喜好都有。只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一定要以一个完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很多时候,总要求自己做人做事尽善尽美,几乎用道德的刻度尺仗量着自己一定要大度,一定要懂事,否则就寝食难安。可是觉悟不够的人真的这样做了,却又会觉得自己活得像个机器。于是,我放过自己,劝自己不要把自己活得像个没有感情的道德机器。三个抗原,我不给就不给,我自己的东西总有处置它的权利,同事没有抗原,他自己去做核酸顶多就是麻烦了一点。总不能方便了别人,却为难了自己,就只是为了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和别人脱口而出的一句道谢。人的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一辈子为了别人而活,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同时,总要先保全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感受,才能谈以后。

    人之所以可爱,是因为性格不一。我喜欢你活泼开朗,你喜欢我自信独立不一样的性格,善良、热情、虚伪、自私甚至是恶意都是人性,正是这些不一样的性格才造就这个多姿多彩的社会,而这个社会,道德底线以下有尺度,道德底线以上都该被认可。不伤害别人,不给别人添麻烦是为人底线,只要不僭越,也请善待自己,不必为了自己偶尔的自私而苛责自己。

 

 

老屋

 

天色微亮,浓浓的大雾将整个村子笼罩着,冷风透过屋檐下的帐子吹进我暖和的被窝里,我缩了缩脖子,将被子盖过头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这突如其来的冷意赶走。

    “起床了,在过一会儿你表哥他们该过来了。”

    母亲操着锅铲的声音在厨房里“噼里啪啦”地响着,我懒懒地“嗯”了一声便又嗑上了眼睛。冬天的起床困难户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起床?

    直到听见“哒哒”地机械声伴随着一声墙塌的巨响,我忽然惊醒,不顾早晨寒意,胡乱踩着拖鞋奔到只封到腰高的房檐边。只见表哥带着三五个汉子,一辆挖机,在院子里将老屋左边的墙一点点拆掉。

    此时,我正在去年才搭建好的杂物间二楼,身后摆着两张床,接下来半年的时间, 我们都将在这栋小小的杂物房里渡过,至少半年之久。

    老屋拆了,也终于拆了。为这,母亲叨念了五六年,也准备了五六年,我也因为批地基的事从年初跑到了年尾。在看到老屋的砖块散落一地的时候,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一大家子牵挂的事,也终于在这一刻真正落实。

    吃过早饭,老屋墙体已被挖机彻底推倒,木制的框架七零八落地散着。母亲觉得这些木材扔了可惜,便吆喝着我们一起将它们归拢。于是,全家人一起出动,每每见到木柱子上的涂鸦时,都会一起笑着调侃着谁谁小时候如何调皮捣蛋。

我是家里最小的,现在的老屋,在我七岁的时候也是我们的新家。二十三年前,村子里还很穷,放眼望去,家家户户基本都是泥土房,偶尔有些青砖混着黄泥土的屋子已经算是村里的“豪宅”了。

    尽管那时候很穷,父母却生养了我们姐妹三个孩子。可爷爷奶奶就分了一间小得可怜的屋子给父亲,随着我们姐妹逐渐长大,狭小的屋子根本住不了我们一家五口。无奈,父亲只好找外公借了钱将如今的老屋盖起来。我仍记得,刚入住的那一晚,我一晚没睡好,不知道是窗户没有装上玻璃,寒风吹得我混身发抖,还是凉席铺在地上,连一床厚点的被褥也没有,生硬的水泥地骼疼了我……我想都有,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吧,住上新屋的激动。

    后来,屋子的窗户装上了玻璃,房间里也打了两张木制的床。大姐一人一张,我和二姐一起挤一张稍大一点的。就这样,直到我高中毕业,我和二姐始终挤在一张床上睡。往后,大姐嫁人,我和二姐相继走出去读书,工作,那两张床仍是摆在那里,不换也不添。直到我和二姐相继结婚,老屋里也都还是那个模样

捡着那些被岁月腐蚀过的木材,它们发黑却始终坚硬,我有一秒钟的犹豫,有这样的木材支撑,老屋就算再坚持个二十三年也能保持完好,为何一定要将它推翻重建?可是抬头看左右,家家户户已是三层小楼,唯独我家的老屋夹在中间,显得单薄又矮小。不推又能怎么样?它曾经是左邻右舍里最气派的房子,如今也成了最简陋的屋子,就连太阳升起的时候,光照都能被两旁的高房子抢去一半。不推,它就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日渐潮湿又阴暗;黑夜中,家家灯火通明,就只有它仍靠着15瓦的灯泡照着整间屋子,显得昏暗又破旧

    可是,推了它,我又心生不舍,这老屋承载着我一整个童年和青春,更是承载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所有回忆。我孩童无知的那几年,我青春叛逆的那几年,甚至我们姐妹能陪父母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都是在这间老屋里渡过的。这老屋里,穿梭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父亲起早贪黑的背影,还有我们姐妹互相掐架的画面。它似我们一家人的过去,所有能证明我们在一起生活过的痕迹,都在这间老屋里回荡着。如今,它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我恍惚觉得自己来时的路也在这一夕之间被抹得干干净净,于是,我心慌着,又迷茫着

    但我更清楚推翻老屋势在必行,纵使万般不舍也该“忍痛惜别”,就像我们的成长,如果不舍去曾经的天真执拗,就难在这个新的社会里求得立足之地。而这时的老屋,显然也跟不上这个时代的发展,它若想摄取更多的光照,就不该守旧,即而立在了邻居的阴影下。那么,此时的它就该力求改变,将旧屋推翻重建,与邻居小楼比肩而立,才能在同一天空下吸取同样的采光。

    而老屋的过去和未来,就像我们这一辈子,总有一个来处,也该有一个去处。在来与去之间,即要肯定过去的价值,也要有力求变新的勇气。

    我们的来处,是父母的羽翼,他们给我们造了一间屋子,护我们在羽翼未丰之时免遭风霜,同时也在这间屋子里教会了我们如何生存。待我们都羽翼丰满,能看懂世间百态,能在这烟火浓重的人间独自生活时,他们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二十多年的保驾护航,而此时的我们也必须知道自己的去处。然后,我们推翻了老屋,去建造一间新屋,为我们的下一代营造良好的“采光”,也为我们将来要走的所有色彩斑斓的路打好基石。

    在老屋里居住的这二十三年里,我们享受过这一辈子最为惬意和温馨的日子,我们恋它眷它的同时也清楚的知道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的美好中止步不前,我们无可避免的长大,父母也敌不住岁月的侵蚀终将老去。他们为我们创造老屋,而我们也终将走出他们为我们搭建的舒适圈,去建属于我们自己的新房,去走我们自己的人生。

 

 

心向自由

 

我与立高十年未见,这十年间,我们几乎没有联系过。在冷风染上眉稍,脸颊生出凉意的季节,他拖着简单的行李,风尘仆仆地回到这座小城来。夏天已走好远,可他的皮肤却依然染着夏天特有的黝黑,像是刚从非洲逃难过来的难民,又黑又有几分沧桑的邋遢感。

    他在拥挤的人潮里向我挥手。“这里,这里。”他笑着喊,一口大白牙在黝黑的脸颊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白。这一笑,他一身的沧桑顿时消失的刚刚净净,三十岁的年纪,仍带着一脸的少年感,这十年的岁月似乎只是沉淀了他的外貌,却忘了收回他那令人嫉妒的少年感。十年未见,他却仿如曾经十几岁的少年,眉眼间总还染着几分肆意随性,令人觉得刺目,又让人深深羡慕。

    带着他去了家里,整治了一桌拿手好菜为他接风。饭后窝在沙发上一起闲聊,4岁的儿子没事总在一旁插嘴令我觉得心烦不已,而立高却是很有童心的与他聊着一些看似弱智的问题。我想,他大概是喜欢孩子的吧。只是,他三十岁的年纪了,却不见他提结婚的事,于是,我便笑着问他:

    “高,啥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你看咱两同岁,我孩子都四岁了,你可不能落后太多,不然以后咱两的孩子就真玩不到一起了。”

    听了我的话,他随手从包里翻出个魔方给我儿子,轻声对着他说了几句,儿子便乖乖的到一旁自己玩了。

    “你觉得自己自由吗?”

    他端着茶杯,轻呡一口,看着我问,异常认真!这一刻,我才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坚毅。

    “我又没有被判无期徒刑,怎么会不自由?问你啥时候结婚,只是问一问,没有催婚的意思,少东拉西扯。”

    他看着有些激动的我,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像是看破了什么,却又不想明言。最后,他摇了摇头,放下茶杯一本正紧地对我说道:

    “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向往自由的人,这些年,我四海为家,走过很多地方,也干过很多事,虽然没干成什么大事,可我总是乐在其中的。

    这样的生活就很好,我也很满意,未来我还要去很多地方,去见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婚姻于我而言就如一道枷锁,它会困住我的脚步,也会困住我的心,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人家不是说了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像我这样一心只想远走他乡的人,大可不必去祸害别人。

话说到这份上,心知他明白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人各有志,不必相劝,更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他身上。之后絮絮叨叨聊了一些尘年往事,却再没有提及个人志向的问题。

    几天后,收到他发来的信息,他又出发了,随意买了张车票就走,没有目的,却永远在路上。短信里,他说这次回来看见我满身疲惫,眼眸里没有了十年前那种无畏的眸光。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十年之中,我失去的又哪里只是无畏?我为什么会觉得他的眉眼间的肆意随性刺眼又让我羡慕,因为那也是我曾经拥有又失去的东西,而他却能一直这样拥有着。他潇洒肆意、自由自在地活着,保留着他想要保留的任何天性,这如何不让人羡慕又嫉妒?

    我一遍一遍看着他给我的短信,认真的思索着他问我的话,自由吗?我自由吗?

    我想,我大概是自由的吧!我言论自由,行动自由,怎么不自由了?可他说婚姻是他的枷锁,会困住他的脚步,困住他的心。难道婚姻就没有困住我的脚步困住我的心了?

    我想,我也是不自由的吧!我曾经也向往过诗和远方,也想要拖着行李箱说走就走,去见江南水乡,去看大漠孤烟,去领略北国风光,去踏足塞外草原。可如今,我却被困在这座小城里,困在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中,哪怕离开一天,都会担心着家里的饭没人做。这又算什么自由?

    我也曾不认命的想过,将来养大孩子,送走老人,自己就不用背负任何责任,彻底只为自己而活,那时天大地大,才是我真正获得自由的时候。可是,看到如今大多年过半百的父母,仍为早已独立的子女操碎了心,我又觉得人这一辈子总有放不下的私心,断不了的责。难怪当时立高会对我露出那样一个模样,大概他是觉得人一旦被束缚,就会被这些束缚纠缠一生,哪还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言,所以他才说婚姻是枷锁,像他那样了无牵挂才叫真的自由自在。

    可是,选择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也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人既然贪图家庭的温暖,就要为之付出和牺牲。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因为自己有了一身的牵绊,就将自己定义为不自由。如果我非要抛下所有,那同样也能说走就走。我只是在这大千世界里选择了驻足,将自己拴在了家庭和生活中。尽管如此,我依然能选择自由的走或是自由的被困!于是,我终于明白,感情和责任能困住一个人的脚步,而能困住人心的永远都是自己的感悟和体会,而所谓自由,不过是个人内心的体验罢了。

    什么的是自由?是无欲无求还是所求皆得?想要晒太阳就去晒是自由;选择去阳台上晒还是去公园晒是自由;选择早上去晒还是下午去晒这些都是自由。自由没有绝对,只有相对。行脚僧四海为家,他或求修行又或求名师,但总有他求不到的修行访不到的名师,既然不能万事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谈完全自由?就如立高虽然了无牵挂,可他总有为生计而不得不停下脚步的时候。

    所以凡人所求自由,应该要懂得知足常乐,在自己的领域里求得选择的权利,那就是自由。而那些执着又偏执的画地为牢,认为远方只在远方,诗只有五言七律的人,那就是不自由!把心锁死,又何谈自由?那些以为自由就是无牵无挂,一旦有任何牵挂就给自己的心判了无期徒刑的人,对自由的认可是否过于苛刻?

    凡人谈自由,就该片面化。吃泡面能选择加火腿肠还是鸡蛋又或者都加,这就是自由。不是人人都是立高,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把自由的意义定义为心的自由,只要内心不贫瘠,只要内心不被锁死,目之所及,仍能看到幅员辽阔。只要心是自由的,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心也能到达。凡尘俗世能困住人身,人心却不该被困住。